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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最后”的团圆

2000-04-16 来源:生活时报 王文元 我有话说

桃吐丹霞,柳垂金线的清明时节,我们姐弟去为父母扫墓。为避开人流高峰时的交通拥塞,我们把日期选在了清明后一个星期。墓地一片静谧,细雨微微,摇曳迷氵蒙。凉风匝地,感觉到丝丝冥界的气息。我们把鲜花放在碑前,围立墓旁,在幽明两界重温起昔日团圆的旧梦。尽管凭吊亡者是人类高度精神机能与伟大情操的体现,通过凭吊,可以最大限度地与亡者沟通,并从中得到慰藉。然而,目骛八极,心游大荒,与父母的在天之灵倾述衷肠之余,还是觉得心源难接,孤独与惆怅拍击着心灵堤岸。

然而静下心,细思之,觉得作为人已经是无上的幸运了。在植物、动物与人这三种生命存在中,最不幸的是植物。你看那野草,只有幸运的种子才能落在母草身边生根发芽,不走运的则随风飘荡,偶然飞坠,就地生根,从此与母草天各一方,再难团圆。许多动物——特别是哺乳动物——是很讲舐犊之情的。我看电影,一般不会轻易坠入导演与编剧所设置的感情陷阱,无论剧情怎样跌宕起伏,我心仍清湛似水,不动如山。惟在观看《狐狸的故事》,情节演绎到老狐为使小狐增强生存本领,无奈地将其赶走的场面时,忍耐力一下子变得细若游丝,再也兜不住汪在眼窝中的泪水,只得由它滚落,一泄为快。其景其情,至今思之犹有凄楚之感。其故安在?就在于那些可爱的动物,“生存”与“团圆”两难,不得不在鱼与熊掌中作出痛苦的选择,如此情景怎能不催人泪下。

人的情形迥然不同,长大成人,离开父母,仍可以常相聚首,歆享天伦之乐,此乃人之大幸。

最让我魂牵梦绕的是最后一次三世同堂的团圆。

自从我们姐弟成家立业、各奔东西以来,春节与父母生日成为雷打不动的全家团圆日,间隔期间还会追加几次聚会,具体时间视情况而定。然而,1996年1月2日,风云突变,我一下子检查出好几种疾病,不得不住院治疗,但今年一住就是十个月,由于我的缺席,春节及父母生日都没有实现真正的大团圆。多年的惯例终于被打破了。然而,想不到9月15日,父母、姐弟带着孩子来探视我,在医院实现了全家的团圆。这是一次悄无声息的团圆,也是我们“大家”的最后一次团圆。不久父母就先后辞世了。那天,我躺在病床上,没有力气讲太多的话,他们也没有问我过多的问题。大部分时间,我们只是互相对视。虽然没有欢声笑语与觥筹交错,但我从亲情中汲取到战胜疾病的力量。从那一刻起,我看到了希望,产生了生命之树会重新蒙绿的强烈信念。小时候,父母曾对我说过,孩子每病一场,就会长进一大块。已近天命之年的我,又上了生动的一课,真正参透了“父母情”这三个分量最重的汉字的内涵。在这最后一次团圆中,父母以八十高龄,亲手给我做了许多好吃的,喂到我的嘴里,像是在呵护出生不久的婴儿。父母自己也都有病在身,但他们仍不放弃对孩子的疼爱,直到燃薪为烬,变身为泥。在医院滞留的一个多小时,他们一直站着,旁边的病床是空着的,但他们没有坐,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,给我以他们身体尚硬朗的印象,以减轻我的内疚与牵挂。分手时他们又两次踅回,嘱咐我,无论医生多么不负责任(我的病情恶化在一定程度上是医疗事故造成的),还是要好好配合……

父母走后,总有一种不祥之兆笼罩心头。护士每次传我的电话,都会使我心惊肉跳,生怕母亲的糖尿病与父亲的冠心病发展到我所不愿想到的那一步。然而,出院后不久,没有来得及再次团圆,父亲就冠心病发作与世长辞,不久母亲也随父亲而去。从此,那举酒行觞、充满温馨的家庭大团圆,就只有悠悠长水、寄之梦寐了。

在融融的大团圆中,可以放心地解除人际关系的戒备,因为那里没有险陂之念、诈伪之行、诞欺之语。家庭团圆能够暖老温贫,馨香永继。

自从父母离开人世,每逢夜幕降临,一灯荧荧,仰视二老遗容,就不免触景生情,顾影自怜。可是,当儿子把女友带回家见我时,我忽感,差矣!团圆的“圆”字,本就含有无始无终、轮回不已之意,儿子与女友不正在酝酿新的三世同堂大团圆吗?只不过我将成为团圆中的主角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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